人到了一定年纪，乐趣似乎也变得玄妙起来。譬如说，午后刷着小红书，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段《雍正王朝》里追讨库银的片段。焦晃先生演的康熙，一个眼神便是一台戏，看得人心里直发毛。可我总归是个"直肠子"，那些九曲回肠的机锋和城府，于我而言，仿佛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戏，热闹是他们的，我只看得见一团模糊的光影。
说起康熙，我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，却并非陈道明或焦晃，而是邓超。那部《少年康熙》，恐怕算不上什么大作，但在我记忆的货架上，却始终占据着一个亮堂堂的位置。
这得从2004年的那个夏天说起。 那年，我还在大唐电信，被派去上海出差，处理上海移动的一些棘手问题。南国的夏日，溽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将整个城市罩得严严实实。我栖身在杨浦区一家莫泰168里，因为太热，有时也不去机房，就远程连接过去，敲下一行行代码。在那些与机器和逻辑独处的间隙里，酒店房间里的那台电视，便成了我唯一的慰藉。
也不记得是哪个台，就在播《少年康熙》。潘虹演的孝庄，气场沉稳如山，而邓超演的少年天子，则充满了未经打磨的锐气与迷茫。那故事，若要用史学的尺子去量，大约是漏洞百出，可偏偏就是那股劲儿，那份少年意气与宫廷深院的碰撞，牢牢地抓住了我。几集看完，意犹未尽，我这个"技术宅"便一头扎进了当时还风光无两的VeryCD，把整部剧拖下来，在那个闷热的上海夏夜里，一口气看了个通宵。
回到北京，忍不住跟同事推荐了这部剧集。时常感觉自己也成了剧中的某个角色，亲历了一场青春的风暴。许多年后，那份感动或许已经淡了，但那首叫《你太可贵》的主题曲，却在我的歌单里，安安稳稳地躺了许多年。孙楠高亢的声音一响起，总能把我拽回到那个遥远的、独自一人的上海夏夜。
说起来，在大唐的那段日子，现在回想，真像一出热闹又荒诞的喜剧。公司待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愣头青不薄，提供宿舍（当然是要付费的），一群刚毕业的学生或者外地来的有志青年们，就那么闹哄哄地挤在公司租的民居里，充满了廉价和真诚的快乐。
后来公司组织团购回龙观的房子，不到两千块一平。我当时站在北京巨大的地图前，觉得那地方简直远在天边，跟发配边疆没两样，想都没想就挥了挥手。如今再念及此事，何止是肠子悔青了，感觉五脏六腑都得被这后知后觉的懊悔染成青绿色。你看，人生的剧本，处处都是伏笔，只是当年的自己，哪里看得懂呢？
那几年，借着工作的光，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中国。从北国雪原到南疆湿地，后来更是独力扛起了南方中国移动所有项目的技术支持。也正是在这南来北往的奔波中，撞上了一件让我笑了许多年的糗事。
一次去杭州出差，公司给订了酒店，名字含糊地叫"武林饭店"还是"武林酒店"，我也没细究。到了地方，远远望见一栋气派非凡的五星级大楼，上书"武林大饭店"五个大字。我心里一阵狂喜：嚯，公司如今这么阔绰了？腰杆挺得笔直，拖着箱子就往里走，对着前台特有范儿地说："I have booked a room." 前台小姐姐查了半天，礼貌地告诉我："先生，没有您的预订记录。"我不信，坚持说是公司订的。她想了想，小心翼翼地问："请问……您订的，会不会是我们旁边，那个'武林酒店'？"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就是周星驰电影里的阿漆，站在丽晶大酒店门口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"丽晶大宾馆"……那场面，实在是太有戏剧性了。
回到北京，这事成了办公室经久不衰的笑料。我记得一个东北来的哥们儿，听我绘声绘色地讲完，笑得一口饭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。那场景，比我的经历本身还要滑稽。
在大唐的日子，虽说薪水微薄，一年一签的合同也总让人心里没底，但那份单纯的开心，却是实实在在的。后来，终究是敌不过现实的引力，我跳槽去了AIG，工资翻了番，在2005年那个年代，早早地就迈进了所谓"年入十万"的高收入门槛，成了需要主动申报的"先进分子"。
然而，若真要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排个座次，无论是给了我天南地北视野的大唐，还是给了我体面收入的AIG，竟排不进前三。人生这出戏，最让你回味的，往往不是那些功成名就的高光时刻，反倒是这些夹杂着自嘲、遗憾和傻气的零碎片段。
近来总爱胡思乱想，或许真是上了点年纪。许多尘封的往事，像海底的气泡，咕嘟咕嘟地往上冒，一不留神，就散在了空气里。我想，是时候把这些散落的珍珠一颗颗捡起来，用文字把它们串好。不为给谁看，也不为证明什么，只是怕自己忘了。
回望来路，那些笑与泪，那些荒唐与热忱，都已沉淀成杯底温润的茶色。端起，放下，皆是滋味，皆是过往，亦皆是我。
